Tender Barbarian

● 《日常》系列

● 秀零同居、已婚

「我回來了。」降谷朗聲說道，而後才想起根本沒必要，因為家裡一個人也沒有。

 約莫傍晚六點，赤井傳來訊息說有突發會議要開，要降谷先吃晚餐，且無需準備他的份。那時降谷正好在車內等著紅燈，拿起手機回了句「真難得」後，沒多想什麼就把它丟至一旁。恰巧，綠燈亮起，踩下油門便揚長而去。這件事來得快，去得也快。

  對於自己習慣性地說出那句話而感到意外。剛開始與赤井同居時，要說出「我回來了」和「我要出門了」這兩句話還覺得有些彆扭，現在居然已經習慣成自然。倒是赤井，仍舊不把這些基本的話語掛在嘴邊，老是要自己提醒。降谷一邊想著，一邊走到廚房隨意弄份簡單的料理。

 「我要開動了。」坐在稍嫌寬廣的餐桌前，獨自享用今日的晚餐。

∞

  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這間屋子似乎太過寬闊了點，從以前就是這樣的嗎？降谷走在偌大的空間裡，感覺隨時將被吞噬似的。左看看，右看看，一如往常，沒什麼不同。大概是自己多慮了。於是提起公事包，轉身窩進書房，繼續白天未完的工作。

  本以為盯著那方形的電腦螢幕，埋首於眾多的資料與數據中，會讓煩躁的心專注並趨於平靜。沒想到依然坐立難安，無論做什麼都不對。降谷嘆了口氣，往後倒在椅背上，無言地看向螢幕右下角顯示的時間。晚上10點14分。從吃完晚餐、洗好澡到現在已經過了兩小時多，然而卻一事無成。仰頭盯著天花板，亮黃色的燈光耀眼得刺人。閉起眼睛，光隱隱約約穿透眼皮，看見一些不成形狀的影像以及物體的殘影。算了，乾脆什麼事都不要做——腦海裡瞬間閃過這道想法。於是降谷睜眼，接著起身走向後方堆滿書籍的木櫃。

 櫃上的書全部都是赤井的。當初搬家時，這些為數可觀且厚重的書，一度讓搬家公司的人吃盡不少苦頭。降谷想著想著，不知不覺笑了出來。書的類型大多與犯罪及心理學有關，也有部分是推理小說和赤井大學時使用的教科書，因此語言不是日文就是英文。降谷很快就找到了赤井不久前在看的谷川俊太郎《詩選》，想起那天所發生的事，不免又是一陣失笑。接著，有本書吸引了他的目光。外觀看上去十分老舊，抽出來一翻，書頁果真也泛黃、長斑。將書闔起，封面寫著斗大的「Sonnet」，而作者正是那舉世聞名的劇作家威廉．莎士比亞。沒想到赤井竟然會有莎士比亞的著作，降谷在心中暗自讚嘆。不過翻來翻去，都是些句型、語調優美漂亮的詩句，且是用古英文寫成，已超出了自己所能理解的範圍……

 「你在做什麼？」

 突然傳來的說話聲令降谷一驚，立刻把書闔上往旁邊一看，只見赤井雙手環胸、斜倚在門邊直直盯著自己。

 「嚇我一跳……」降谷安心似地吐出口氣，「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回來的時候要說聲『我回來了』怎麼老是講不聽？」

  「對不起嘛。」赤井邊說邊走向降谷，拿過對方手上的書開始翻閱起來。

  「是說……你怎麼會有這本？」

「在紐約念大學的時候修了一門文學課程，」赤井的眼仍舊凝著書頁，「而這本《十四行詩》是那堂課的指定教材。我還記得當時沒錢買新書，於是就在學校附近的二手書店買了這本。」

 「原來這本是十四行詩啊……」降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赤井見了不禁笑出聲來，「你在這翻了那麼久，竟然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嗎？零。」

 被對方這麼一說，降谷立刻感到羞愧得無地自容，雙頰漸漸脹紅，「少囉嗦！我又不像你，對文學那麼感興趣！」然後一拳揍向眼前那人的肩膀。

 「好好好，不鬧你了。」赤井還是笑，但語氣旋即變得溫柔，「唸一首比較有名的給你聽聽，怎麼樣？」

  不過降谷的氣還沒消，依然氣呼呼地說：「哼，要唸不唸隨便你！」

 「那我就唸囉。」語畢，一手捧著書，另一手攬過戀人的腰，將他靠向自己，然後開始朗誦：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e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e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赤井唸的每字每句，降谷其實有聽沒有懂，但帶著英國腔的英語挾著韻律於耳際徘徊，混合那本就低沉帶點磁性的嗓音，再再令降谷感到渾身酥麻、鬆軟。

 當誦讀來到最後一字時，赤井的視線離開書頁，轉而凝向戀人毫無防備、聽詩聽到出神的藍色眼眸。降谷立即予以迴避，卻無法掩藏早已悄悄染上紅暈的雙頰，沉默了幾秒後才問：「這、這首詩是在說什麼？」

 赤井眨了眨眼，悠悠回道：「是在說世上一切美的事物都會隨著時間而凋零，但你不會，因為你的美麗已被記錄在這首詩裡，永遠流傳下去。」

「這樣啊……」雖然沒有鏡子無從確認，但降谷覺得自己的臉應該是紅到不能再紅了。而且赤井這傢伙又用這種高明的手段來告白，讓他陷入進退兩難的泥淖之中，真是該死……

「啊，對了。」突然想起什麼，赤井補充，「剛剛朗讀的這首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裡的第18首。」接著湊向降谷的耳朵，輕聲地說：「他總共寫了154首。據說，其中的第1首到第126首是獻給一名fair youth，也就是俊美的少年。」

 話才落下，降谷就一把推開赤井，大聲吼道：「管他寫給誰，反正都一樣難懂就是了！」而後快步走向書房門口，「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要先去睡了！」

 門「砰」一聲的關上。留下赤井一人，默默為對方剛才的反應笑彎了腰。

∞

 是不是對赤井太兇了？降谷心裡想著，獨自在床上翻來覆去，輾轉難眠。下一秒，臥室的門被打開，暗橘色的燈光流瀉進來，而後又消失。是赤井，降谷下意識地翻了個身，讓自己不會面向他。被單旋即被掀開，一股重量壓上床，然後不再有動作，只剩平穩規律的吐息。

 降谷稍稍回頭看了一眼。赤井面對自己的方向側躺著，雙眼閉起。或許是個道歉的好機會。於是翻過身，以氣音輕喚：「赤井……」

 「嗯？」那雙綠眼很快便睜開，帶了點訝異，「怎麼了，零，你還沒睡？」左手順勢摟上降谷纖細的腰。

「那個……對不起，我對你太兇了……」

沒想到卻換來一陣輕笑，「幹嘛？我又沒生氣。」

「總覺得應該跟你說一聲……」語帶愧疚，「而且在你回來之前，我一直覺得很煩躁，好像有哪裡不對勁似的。但你回來以後，這種感覺不知道為什麼就突然全都消失了……啊，還有，你詩唸得很好。」或許是氣氛使然，降谷把想說的話全部脫口而出。

赤井眼裡仍舊藏不住驚訝。微微一笑，將手扶上戀人的後頸，向前吻咬那雙話說得太多的唇瓣。待雙唇分開之際，拋出一句：「為什麼你只有在床上的時候才懂得誠實？」

「啊？你說什麼？」降谷聽了瞪大雙眼，再度滿臉通紅，「難得對你好就開始放肆了，是嗎？」

「我一直都是這樣。你不就喜歡這樣的我嗎？」赤井笑得開懷。

「……懶得跟你爭了，我要睡覺！」說完，又立刻翻過身去。

  赤井依舊笑著。他的戀人雖如詩中所述一般美麗，卻也擁有詩裡未描繪的性格與脾氣。比起容貌，他更珍惜對方的個性。拜其所賜，他的每一天不再空洞、單調、無趣，不再覺得自己即將被時間與世界所吞噬……

 只因為擁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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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之前寫了篇秀零與谷川俊太郎的詩，讓他們互贈其詩作給對方，因此這篇也採用相同的概念來書寫。

另外，因為谷川是日本詩人，而我讓身為日本人的降谷選了一首日本詩送給赤井；相反的，英日混血的赤井也能將一首英語詩獻給降谷。

說到英國，最著名的作家就是莎士比亞，所以就選了他的《十四行詩》。

而這第18首詩作恰巧也被世人廣為討論、喜歡著，甚至出現在電影《莎翁情史》( Shakespeare in Love, 1998)裡頭。

以下是這首詩的中譯，由陳黎與張芬齡合譯：

我該把你比擬做夏天嗎？

你比夏天更可愛，更溫婉：

狂風會把五月的嬌蕊吹落，

夏天出租的期限又太短暫：

有時天上的眼睛照得太熱，

他金色的面容常常變陰暗；

一切美的事物總不免凋敗，

被機緣或自然的代謝摧殘：

但你永恆的夏天不會褪色，

不會失去你所擁有的美善，

死神亦不能誇說你徘徊其陰影，

當你隨永恆詩行與時間同久長：

只要人們能呼吸或眼睛看得清，

此詩將永存，並且給予你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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